东汉建武十三年(公元 37年),光武帝刘秀有一天到郊外打猎,返回时已夜静更深了。
历代法律规定禁止夜行,东汉也一样。这时洛阳城早已“宵禁”,十二道城门统统关闭。然而,现在要进城的是皇帝大驾,在“朕即王法”的君主专制制度下,谁敢阻拦?所以,当刘秀的随从猎队抵达洛阳上东门时,就立刻有侍卫高声喊叫“开门”,可是出人意料,上东门“门候(管门的官)”郅恽,却偏偏下令不许开门,硬是把个威威赫赫的皇帝挡在了门外。《后汉书媰郅恽列传》上说:“帝尝出猎,车驾夜还,恽拒关不开。”
一个区区守门官,为何敢拒绝皇帝,不开城门呢?原来,这位门候郅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今河南西平)人。他素来志存高远,秉性刚直,执法严明,因此,他现在这样做,正是忠于职守,依法行事,可说是眼里只有“王法”而没有“皇上”,真正一个刚正不阿之人。这时,刘秀见侍卫叫门不应,以为门官不知是皇帝来了,便命令随从人员叫郅恽从门缝里往外看清楚外面的人是谁(令从者见面于门间),言下之意是说:你看我是谁,还不赶快开门!其实,郅恽心如明镜,他哪里不知是光武帝出猎夜归,但他坚决秉公执法,绝不为了顺从皇帝而坏了规矩。不过,郅恽此人又非常机智,为了不使刘秀太难堪,他故意在门缝里向外喊道:“火光不能照得太远,看不清,不能随便开门。”郅恽“不受诏”,刘秀也没辙了,只得怏怏地命车队绕道而行,从东中门进了城。
遇见郅恽这么个小人物,刘秀竟然吃了一个“闭门羹”。按说,他要挽回自己的面子不难,随便找个碴儿就可以处罚报复,然而,刘秀没有这样做,看来他对“逆我”的下官小吏不乏一种宽容的心态。不料,郅恽却不依不饶,第二天,又上书说:“从前,周文王不敢沉湎于游猎玩乐,以万人惟忧,担心的只是天下老百姓的事。如今陛下跑到大老远的山林里去打猎,白天玩不够,晚上还要玩,那么,您把国家大事放在什么地方?”光武帝看了郅恽的奏章,极为震惊。也许他读到“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的时候,会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耽于游乐将会误国误民,有负江山社稷,后果该是多么严重!于是,光武帝一面赏赐郅恽一百匹布,一面又把放他进来的东中门守门官贬为参封县县尉。
刘秀对守门官的赏罚之举历来被史家誉为“赏罚分明”。不过,倘用今天的眼光看,我以为在这个一赏一罚中,他恰恰忘记了罚自己。郅恽执法如山,而且敢于坦言批评皇帝,理应得到奖赏,但那位东中门守门官被处分,就不免有些受屈。设身处地想一想,谁知你皇帝什么心思?我拒你于门外,也许我得搭上自己的一颗脑袋!而今,开了城门遂了你皇上的愿,不但没奖赏反遭贬降,是何道理?再说,始作俑者正是光武帝本人,不是他外出打猎夜归,也不会有这么一场风波。可见,首先违规的是皇帝本人,处罚下官,首先得反省自贬,这样才能让受贬的下官心服口服。
当然,今人不能苛求一千多年前的刘秀有多么高的自觉、自省、自责意识,毕竟,他是专制体制下的一个皇帝,能够豁达大度地接受属下反对自己的意见,做到从谏如流,并且立刻采取赏罚分明的举措,这就达到宽容的境界了,实在不易。作为一个大权独揽的领导者,宽容别人是很难的,尤其是对下属的逆耳之言、逆我之举,要宽容则更难,可见光武帝刘秀确有恢弘的雅量。
由这个“皇帝与门官”的故事,历史上留下了“君章拒猎”的典故,郅恽赢得了严于执法、敢于直谏的名声,刘秀也赢得了胸襟宽宏、纳谏从善的美名,堪称“双赢”。现时的领导者,如何克服唯我独尊、自以为是的狭隘心理,使自己具有海纳百川的气量;如何反躬自省,摒弃爱听好话的旧有传统习惯,做到喜听“逆耳忠言”,善纳民意群声,我想,都可以从这里有所借鉴。要知道,宽容别人,也就宽容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