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词比“封杀”更令文艺界人士感到惊悚的了。文艺作品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扣上自由化、汉奸化等等飞来横“帽”，紧接而来的是一系列的审查与谈话。在世界范围内，封杀成了中国官员管理文艺界的独门暗器。禁令一出，全国震惊，八方惊弓，哀鸿遍野。尤其令人吃惊的是，老百姓已渐渐适应了这一套行政思维并形成了惯性，在生活中竟十分自觉地贯彻着这种禁令思维，哪一个演员行为出格、哪一个作家话语出格、哪一个学者思想出格，到头来都逃不过老百姓的指责与唾骂，他们齐声呵道：封杀！企望管理机构出一道禁令封杀！这一次，禁令发给了当红演员汤唯，管理者在一次会议上口头授意各级传媒撤下此人的广告，原因据说是此人曾在“汉奸电影”《色戒》中出全裸出演，广电总局为照顾广大青少年计，防止他们误以为她是一脱成名，所以要限制她的影响力，而多数老百姓也对汤唯评价不高，认为该电影不外乎汉奸加色情，纷纷为禁令喝彩。好一派官民同心、人神共愤的景象啊。

    广电总局真不愧是一家亲民机构，对青少年关爱得很，作为影视审查人员，他们自己显然是看懂了《色戒》，但他们觉得青少年一般是看不懂《色戒》的，青少年看这场电影只会得出汤唯一脱成名的结论，于是广电总局不反对青少年看《色戒》（在内地有删节版播出），绕了个弯却反对青少年在国内媒体上看汤唯拍的广告（她的广告没有脱衣服）。广电总局对青少年如此关怀备至，我作为一个成年人，对这群没有艺术品鉴力与判断力的青少年忍不住要打心眼儿里称羡――吾国之青少年真是有福，没有艺术品鉴力、判断力并不坏，有上级领导为我们品鉴、为我们判断，我们又能继续无知地昏活下去了。

    我国禁令之多，恐怕又是一个世界之最。禁令有阳光下的“明禁”与背地里的“暗禁”，其中的暗禁因其“暗”的本质，我辈固然不明就里，连禁了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光明正大的明禁，广电总局可谓独得其大，一大半禁令出自其门下，外国电视节目、与受禁者有关的影视作品、众多被斥为“恶俗”的选秀节目、涉性影视作品等等，不一而足，广电总局“父母官”的职责履行的十分积极，替子民把关每一道“有毒”的饭菜――我认为有毒，你就不能吃。只要广电总局在媒体上出现，一多半是又发布禁令了。遗憾的是，几年来，对百姓如此体贴的广电总局却不断为人诟病，禁禁禁，影视这片草原里，毒草（如果真的有的话）是除干净了，但同时，许多优良品种的植物也濒临灭绝，如今只剩下干巴巴的几棵枯草在风中飘荡。

    不独影视业如此，放眼传媒业、思想界，哪一家媒体说了与主流不同腔调的话语、哪一位作家出版了不与“规定”同步的作品，一样也横遭封杀。只不过，在这些据说相对“敏感”的领域，管理机构并不明禁，而是暗禁，是媒体就撤换老总甚至“停刊整顿”，是作家就不让你的书获得出版，已出版的书则全部召回销毁、永不再版，那被封杀的作者，则一道封杀令下去，任何报刊杂志不许刊登他的文章，这个作者的写作生命基本上等同于死了！而这一切的原由则简单得很，乃是为了净化思想文化的空气，以免有毒之气味为人民大众所呼吸。

    禁令虽狠，外衣却格外美丽，都说为人民、为青少年，可是《色戒》公映以来没见得有青少年反映这电影“对他们身心成长不利”了，倒是有许多看不懂电影的无脑人总是盯着电影里的裸体与性爱做文章，艺术被他们断章取义为色情材料。许多有价值的思想，被控制、被压制、被禁止谈论，被贴上“大毒草”的标签，表面上是在为人民调制营养，事实上却把真正的营养蒸发掉了。愚以为，在文艺领域，产品都有面世的权利，一如人有生存的权利，文艺作品只有好坏优劣之别，而好坏优劣的价值评判标准显然握在受众手中，受众认为好的就充分享用，倘不认为好自然就会走开，断无管理部门发布禁令的存在余地，因为这会妨碍喜欢那作品的人们的欣赏自由――正如有些青少年并不觉得汤唯“一脱成名”。在思想领域，没有绝对的真理同时也没有绝对的谬论，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任何立言都有进一步讨论与修正的必要和可能，让唇舌进行激辩、让思想充分交锋应该是辨别真伪的唯一规则，在这里，如果官员给他们所谓的“坏思想”下禁令，禁止出版、传播、阅读、讨论这些“坏思想”，无异于官员们承认自己就是先知、就是真理裁判员，我们知道官居要津并不必然手握真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充任真理裁判员，作家、思想家不能，官员更不能。。

    各级官员都承认权力来之于民，但是显然，民众不能更不愿授权有关部门颁布封杀令。那么谁给他们今天封杀这个、明天封杀那个的权力？只能是官家主义的行政思维。官员们还停留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王朝想象里，对社会之公器没有任何概念，不知传媒、思想、艺术皆为社会之公共品，任何人都有自由使用、享用的权利；他们和广电总局的剪刀手一样，每天只知道剪剪剪，动用行政权力、自任人民的父母官为人民钦定艺术与思想的范本，把不喜欢的剪去，偏不说只是自己不喜欢，还要冠之以道德的高义，满以为这是为官者的光荣――你看，我们把一切都审查好了，子民们放心享用吧。殊不知这正是他们的耻辱――最好的政府就是管得最少的政府，在一个禁令最多的国度里，民众的自由显然最少，在一个喜谈封杀的国度里，政府容易成为大政府，什么都管，最后什么都乱管，而生活其中的人民也容易滋生不健康的病菌，常常也把封杀挂在嘴边，价值的多元、思想的自由等普适的价值反而被孤悬――因为我坚信空气与健康有关。（黄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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