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新闻周刊》披露,重庆贪官文强在悔罪中怪自己仕途蹭蹬,多年没能升官。他写道:看到比自己资历浅、业务又不熟悉,甚至还是自己过去“下级”甚至“下下级”的人,都提拔到与我同一级的职务,甚至更高的职务,升官不成,就乱用权……该刊还摘录了一些重庆贪官的悔罪,如有的说“悔不该忘记了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忘记了南京路上好八连”,有的说“自己多年来辛勤工作,过的仍是清贫生活。……我心理不平衡了”,有的说“在与开发商的交往中,贪图享受、金钱至上等内容被不断灌输到头脑中”,有的怪行贿者技巧太高让人防不胜防,有的说自己不知受贿是犯法,有的说“大家都在拿,我随了大流”……贪官悔罪基本是功劳簿、求饶信、牢骚话的集合。
贪官悔罪书,是当代汉语的一种应用文。这就像思想汇报、反省材料、检讨书等等是过去一个时代的汉语应用文一样。这两种汉语应用文,显示了现代汉语作为一种语言的特殊性。贪官悔罪书也好,思想反省材料也好,常常被称为“忏悔”。这是语文上的一种类比。
显然,无论忏悔,还是悔罪书、检讨书,形式上都是夹叙夹议,叙说自己和评论自己,但又并非自说自话,而是以交流为目的。
自说自话,是自己写给自己看,说给自己听,乃至自己也不看和不听,因为自说自话是无目的的,不假于人的,仅仅是无意识书写,或者有意识地记录、流泻,如此而已。
忏悔或悔罪书、检讨书不然,那是有目的的,有预设的阅读与倾听对象的,是向特定对象呈现自己、表达自己,请求原谅与宽解,而且假定自己站在特定对象的角度,对自己加以评论,从而表示自己是值得被原谅和宽解的。
但忏悔与悔罪书、检讨书毕竟不同。忏悔是一种宗教仪式,以自我直接面对神的方式运用语言,达到告解的目的。在一个无宗教的环境下,忏悔的对象就不存在,那么这种类似的语言运用,诉之于谁,又有何种目的呢?如果说悔罪、检讨就是无宗教环境下的忏悔,那么无宗教环境下的神又为谁?
显然,无神论的神性体现在人民身上,著名文章《愚公移山》已经肯定地说到人民就是新的上帝。不过,人民是不说话的,具体地,那是“沉默的大多数”;抽象地,与每个人都不同的集合体,因而人民的神性实际上被代表人民的“组织”具体地接管。悔罪书、检讨书就是以人民,具体地讲以“组织”为阅读与倾听对象的一种应用文。
然而,过去的检讨书与现在的悔罪书又有不同。在思想审查的时代,检讨书或反省书作为应用文体,确实体现了类忏悔的超验功能,无论贯注其间的思想内容是否真实和正确,但“自罪”的态度都是真诚的。真诚然而荒谬,使得那种“自罪”既是和血带泪的,同时又历史性地成为笑柄。
现在的贪官悔罪书,已经不再是这样。固然,求得原谅和宽解,还是它所欲达到的目的,但真诚已基本不存在。从日常意识上,我们可以说悔罪者是完全正常的无神论者,而不是意志扭曲的个体,但他仍然需要装作相信神(也就是人民),也就是故意把自己扭曲成一个有神论的样子,其实他希望通过自己有一个态度,而且往往是貌似深刻的态度,娱悦于“神的化身”(也就是“组织”),并且使“组织”能够确实地给予原谅。
这样,当代汉语的贪官悔罪书,完全变成了一种文本形式的油滑或者撒娇。既然“组织”是无所不能的神,那么贪官产生一些撒娇心理,实在也不算过分,毕竟他们都曾经大受任用,这就类似于获得宠幸和溺爱的儿子,有资格撒娇的。为什么不提拔更快些,为什么不给钱更多些……撒娇的极致,体现在一个传统故事中。那个故事说,一个无恶不作的儿子被处死,在刑场上请求最后吃一次母亲的奶,他怪母亲对他没有从小严格教育,于是咬掉了她的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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