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古 镇 风 骨
2014-09-11 15:41:00? ?来源:百花文艺网 责任编辑:郑思楠 我来说两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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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周易》 是否有一个地方,能告诉你中华文明何以几千年生生不息?是否有一段故事,让你对我们的先辈油然敬仰?是否有一种恒久的精神,向你诠释不变人生的真谛和坚守?那么,到和平古镇来吧,在雨后的青石小径上,在苍茫的夕阳下,用你的心感受一下古镇风骨。 --题记 一 提起古镇和平,我常怀着一份感激之情。那场革文化人命的“文革”一开始,父亲就被打成“三家村的代言人”扫地出门。于是父亲放下手中那写诗的笔,拿起了扫把,走下讲台,每天打扫起厕所。每日清晨,清扫完厕所,洗掉手上的污秽,掸掉身上的尘灰,父亲又从怀中掏出唐诗宋词。日子也就在吟哦中一天天平静过去。终于革委会的某头头发现这“牛鬼蛇神”太安逸了,一声令下:“周某某反动文人习气不改,天天洗手、掸衣,难道革命群众的粪便比那些封资修的反动诗词更臭吗?从今天起,周某某必须每日下到粪池里清洗,深刻改造,触及灵魂。”我不知道此公大名,否则我定要为他特制一块碑,让它永久地竖在我父亲的坟前,比粪池污秽更为污秽的此公灵魂,就让他在父亲的灵前永久地清洗吧。半年后,此公提升,提升前没忘记“关照”一下“三家村”,于是父亲被下放到邵武最偏远的大山深处和平公社黎舍村。 我要说的感激古镇和平就从此开始。 祸兮福之所倚。革文化人的命与这里几千年传承的重学敬文的民风格格不入,淳朴的山民依然将父亲看着文化人,写个信、抄副对联,甚至写一篇学习毛选的心得,大队支书到公社表个忠心都找到了父亲。至于劳动改造--队长说:“你是文曲星,就用笔代劳吧。”不久公社也知道了黎舍村有一个“秀才”,于是偷偷地把父亲“借”到公社办公室工作,让父亲重新拿起了笔。我无法想象重新拿起笔的父亲当时是怎样的心境,父亲毕竟是文化人,临终时笔也还带在身上。公社书记姓龚,在内部会议明确要求公社人员、村民不许将此事外传,有上级领导来检查,父亲则避到黎舍。就这样重新拿起笔的父亲在这块“奎星高照”的土地上默默地一写就是八年,直到文革结束。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呀,能有勇气将一个“三家村代言人”,被监督改造的“牛鬼蛇神”奉为上宾,我不得不敬佩龚书记的勇气和担当;那又是怎样的一群村民,长达八年以沉默保护着一个文弱的文人,让一个“牛鬼蛇神”拿起笔写心得,写文稿,也写对联,写家书,甚至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我不得不感激那股在古镇上空茵蕴的淳朴民风;那又是怎样的一片土地,多少年后,我站在古镇高高的“聚奎塔”下,对这块“奎星高照”的土地深深地景仰,细细地打量。 二 恐怕在全国也找不到第二个地方,不论走到哪里,老乡相见互称“家里人”。古镇和平一声“家里人”,那股亲情,那眼神中的那股自豪,让外乡人多少羡慕。很长时间,我无法领会那声“家里人”所包含的底韵,总觉得那“家里人”相见眼光一碰仿佛有无限韵味,那是对家乡那片土地的无限眷恋和自豪。 渐渐地我知道了建国初,各岗位急需一批有文化的干部,和平人迅速成为邵武县乃至建阳专区党政各部门的中坚;渐渐地我知道了明末抗清英雄袁崇焕(时任邵武县令)早以将这块土地认定为八闽文化的摇篮,并提书“奎星高照”;渐渐地我知道了元代大诗人黄清老吟哦的田园风光就是这片奎星独秀的山野;渐渐地我知道“程门立雪”的杨时就在这里启蒙,终成一代理学大师,从宋到清,古镇和平的山道上竟走出134名进士,一个上官家族同朝为官就达70多人,0.43平方公里的古镇区现今林立着“大夫第”、“中翰第”、“司马第”、“郎官第”、“进士宅”、“贡员宅”近百幢,仿佛依然在诉说先贤的辉煌;而一个“和平书院”,竞开启千年书院的历史先河,从唐末到今天一千一百多年呀,这个书院走出多少文化和良知,走出一代代古镇的风骨。 古镇和平的“家里人”那眼光相碰时的自豪与对家乡的眷恋,深遂的穿越千年。 还是让我们轻轻地打开这千年古镇的扉页吧,怀着一份景仰细细地膜拜这山沟里的千年书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璀灿的开元盛世以及所创造的盛世大唐文明,在经历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专权后,最后的一抹余辉也在黄巢的一句“我花开来百花杀”的咆哮中散去,朱温的叛变宣告大唐文明的最后破灭,黄巢这朵尚有一些傲立寒秋意味的菊花也在凛冽的寒风中枯萎,莽莽中原只剩下沾满鲜血的屠刀和在“城头变幻大王旗”中永远的不倒翁冯道。“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新五代史》卷34),不需要良知,不需要人格,不需要文明,宋欧阳修说:“予读冯道《长乐老序》,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新五代史》卷54)。这还是文明璀璨的大唐吗?! 且慢,在咆哮的撕杀声中,在冯道们迎新送旧的媚笑之中,是一种什么声音那么的不合时宜,但又那么的亲切感人?侧耳细听,它是那么的细弱,又是那么的洪亮,仿佛从远古传来,又仿佛从心底喊出!这声音来自偏远的蛮荒之地,对时局毫无影响,却影响了千年中国文化。 这就是和平书院――东南最古老的私家书院。中华文化史册恐怕记不到这个山沟里的小小私家书院,书院史上有那么多煌煌书院大可大书特书,如岳麓书院、白麓书院、鹅湖书院、考亭书院、东林书院等等,但和平书院,是的,就是和平书院在不需要文明,不需要良知和人格的时候最早站立在冯道们面前,打出了“立纲常”(黄峭《遣子诗》)旗帜,而且一站就站立了一千一百多年,到那场“史无前例”的革文化人命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它依然是学子的净土――和平小学。一千一百多年,就凭这份长寿,就凭这份执着,这方土地才人才辈出,无愧“奎星高照”,无愧“进士之乡”。 让我们整理一下思绪,深深的吸一口这古镇的气息,带着一份崇敬,小心地推开这扇千年古门,拜访书院的主人和学子。 三 终于登上了武阳山,家乡就在山南。黄峭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掸一下长袍,仿佛吐出了被冯道们闷在胸口十多年的乌浊,掸掉了溅在身上的血迹。向北了望,大唐已不复存在,十多年前登上武阳山向北而去,“骏马登程往异方,任从胜地立纲常”(黄峭《遣子诗》)、“身经几半天下”(《峭公行录》),追寻大唐余韵的那个少年黄峭也已不复存在。36岁归来的黄峭历经风霜,已是满心怅惘和疲惫,坐在武阳山喘一口气,家乡就在山南,往事已是不堪。是的,十多年了,从黄巢进兵福建,上官父子与黄峭“誓曰不收黄巢,九泉之下不敢见先君”、(《嘉靖邵武府志.上官洎传》)“出积贮以兴义兵”(《峭公行录》),慨然赴难,保乡卫土,上官父子双双殉国,黄峭北上随李克用“内佐密谋,外参戎政”(《峭公行录》),几度勤王,收复长安,到朱温叛乱“竞移唐诈”,李存勖(李克用子)杀朱温建后唐自立为皇帝,黄峭心中的梦想,那重建大唐文明的事业被一点点撕碎。他“不事王侯”,何不“高尚其事”,归去,归去!又何必留恋工部尚书的虚职与冯道们迎来送往。“量力而进,何如量德而退。……但愿为唐逋臣足矣。”(《峭公行录》)归来吧,“世间只两样事耕田读书;天下第一等人忠臣孝子”,大唐已不可为,黄峭记着故宅堂上的楹联,回家“耕田读书”。 据《黄氏宗谱.峭祖行录》载,从此“黄峭弃官归隐,既而创和平书院,诱进后人……处此五代更移之际,惟戒诸子养晦韬光,毋昧时而躁进。”“读书为根本所关,稍有可读子弟,务加训诲。”(《黄氏宗谱.家训》) 和平书院占地大约700多平方米,正门门楼砖刻阳文“和平书院”四个楷书大字,门楼内廊楼上刻着展开的一本大书,上镌四个大字“天囗文囗”依稀可辨为“天开文运”,“开”、“运”两字在“文革”中惨遭铲刮,字迹模糊。现在书院开课时的盛况已无迹可考,但文风延绵,一千多年和平以及邵南地区乃至整个东南地区各姓氏宗族都竞相效仿,“宗族办学自此相沿成俗”,营造了和平古镇千余年来读书求学、重视教育、重文崇义的氛围和传统。 宋以降,和平书院逐渐衍变成一所地方性学校,宋儒杨时在此启蒙(杨时的家乡离此仅30里),朱熹在此讲学,并经他们等传承,成为东南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考亭书院、东林书院的鼻祖。白鹿洞学规被奉为天下学院的总纲,朱熹在规范学生的操行时心中是否默记着黄峭“三七男儿当自强”(黄峭《遣子诗》)的教诲?杨时创办的东林书院门前“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联,是否包涵黄峭与上官父子慷慨赴敌的豪情?书院的设立和传道使古镇和平,历代均以读书人多著称。仅黄峭身后,其子在宋太平兴国年间分别有三子黄旬、八子黄政登科。而上官家族及其家族创办的“北胜书院”更是贤能辈出,从北宋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到南宋淳佑十年三百年间61人成为进士,几乎每有开科,必有喜报,同科三进士,父子两进士一时传为佳话,科第之盛号称“天下世家”,“位公卿大夫以至丞、参、薄、尉者,不可悉数”(《闽樵和平上官氏宗谱.旧谱原序》)。十一世上官恢登进士,官累中大夫,封开国男历阳郡,此公长寿,做九十大寿时,同朝叔伯、兄弟、子侄七十余人,于是“笑而援笔书联于堂左右,题曰:宴罢宫花满壁,朝回牙笏盈床。”自得之情,溢于言表。至今尚存的《宋正泰大夫上官疑公神道碑铭》佐证:“惟上官氏名门巨族,自其先祖历代簪缨,蝉联相续,今尤袍笏盈床……儒学兴门,延及孙曾。”上官家族宋神宗时上官均荣登榜眼达到极盛。据《宋史》与《嘉靖邵武府志》,主考官苏轼、李大临本拟定上官均为状元,但因其策论针对王安石变法的弊病,触忤王安石,遂被降为榜眼。北宋熙宁间,上官均以龙图阁侍制奉旨出使辽国,不辱使命,受朝廷嘉奖,并追封与黄峭一起起兵,赴义而死的先祖上官洎为“民主王”,上官兰为“五通王”,提赠“精忠报国,生前之烈气长存;悍患御灾,殁后之精灵丕显。”。和平古镇有对联曰:“世间只两样事耕田读书;天下第一等人忠臣孝子”,用在上官家族可谓恰如其分。几百年的耕读世家,几十代的忠孝传承,让人想想都肃然起敬。可以想象:那报捷的快马联袂嘚嘚而来,震天的爆竹接连噼啪炸响;一个古镇科科庆贺,一个家族代代喜报。这份风光举国罕见,这份荣耀无人比肩,这份文化传承足以让后人骄傲,也足以让后人汗颜! 四 这是道光十年的春天,谷雨刚过,邵南地气温暖,已是春花嫣紫姹红,芳草新绿如茵。知县杨乾初下乡巡视,“出樵城之南六十里有村名大埠岗,山川蔚秀,居民稠密……。见傍山构屋数十椽,栋宇方新,书声彻户外。询诸乡人,知为傅氏义塾。岁延师教授生徒十数人,俾族人单寒有志者岁得师资……。见塾规井井有条,犹有古孝友、睦娴、任恤遗风焉!”(杨乾初《傅氏义塾序》)这里说的大埠岗村离和平古镇仅十里,杨知县描述的“书声彻户外”的景象是否比陶渊明《桃花源记》“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又更有人文意义? 傅氏义塾的创立者是清道光年间的傅穹,据《樵南傅氏宗谱》记载,他三岁时母亲亡故,七岁时父亲又去世,“只身孤苦,难以自存”。稍大后致力于商,“越十余年,南北经商,飘江越海,善相机宜,累资至巨万。”可谓黄峭“三七男儿当自强”的楷模。但“虽为贾者,咸近士风”,发家之后,“县中士子赴乡试,会试多苦于资费不足,捐三百金以助之”,进而“捐三千五百金创设义塾,又捐租壹佰五十石以充费。”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富人的善举,我想并无多少人文上的意义,但傅穹看来并不是一个偶发善心的财东。可以说傅氏义塾因其规模宏大,且塾内条规详尽及办学宗旨“建义塾、置学田,旨在培育人才,鼓励学风者也”已不是一个富家翁所能限量的了,承载的是厚德载物的精神。正如傅穹自撰楹联所说:“辟山房为藏息修游之所,望尔曹业精行成,久储国器;萃子姓于诗书礼乐之中,冀它日言扬事举,丕振家声。”这正是杨龟山“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发扬,体现的依然是一股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锐意进取。 杨知县所说的“塾规井井有条”的塾规以不可寻,但有幸的是民国期间重订条规还完好保存。翻阅这部学规我特别为学规中“奖金”条目所感动,让我们不惜纸墨看一看这些规定吧。具体条例为:“凡在高级小学毕业者每学期补助学费五斗;凡在初级中学或同等学校毕业者每学期补助学费二石五斗;凡在专门学校或大学毕业者每学期补助学费五石;如天资聪颖,家庭清寒,无力继续升学,经主管学校认可品质端正,成绩优异者,得特别补助其学费……如投考学校相隔遥远,其路在千里以上者,得依上列单位基数倍领……。”现在农村因贫困辍学的孩子看到这样的条文心中将是何等的羡慕!而动辄收取几万元学费的现代学校,面对古镇这古老的傅氏义塾是否汗颜? 傅氏义塾坐落在大埠岗村北,坐北朝南,占地近2000平方米,但遗憾的是当我兴冲冲前往景仰这一学子的福地时,乡人告诉我“解放初期建筑仍完好,58年‘大跃进’,生产大队将正殿和庭院改为养猪场,东侧教室改做了牛栏。”悲哉,斯文啊! 剪报里收藏了一份2002年11月19日的《闽北报》,其中一篇的题为《重返大学校园》,文中的主人公无独有偶正是大埠岗村傅家的学生傅久星。“傅久星今年考上了大学,却因家中贫困缴不起学费,在大学呆了一个星期后,又回到了邵武。师生闻讯后,纷纷伸出援助之手,终于使他重返大学校园。”傅穹在天之灵读了这篇报道后是喜是悲?黄峭、上官如有知是悲还是喜? 转眼,岁月沧桑。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促进教育事业优先发展、公平发展。继续加大教育资源向中西部和农村倾斜,全面改善贫困地区义务教育薄弱学校办学条件。”我想这份公告或可告慰黄峭、上官和傅穹们先辈在天之灵,毕竟我们迎来了“天开文运”、迎来了文化事业的大发展、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文化、尊重文化人人格的好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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